試論博愛國小與博愛座之內在親近性


  九月初、禮拜五的傍晚時分,擁擠在人潮洶湧的台北車站第三月臺、惦記著天空是否還保有清朗,然後帶著濃愁(被)擠進經由海線的1133次自強號第八車。倒不是我偏好/擅長強說愁,當天匆匆卻漫漫的行程、叫人一口氣直直嘆到地上,揚起塵土、撼動落葉。
  主要是任務在身、一早就得搭乘第一班高鐵向北,清晨的晴朗向來令人毫無遲疑地舒暢──恰巧牙膏廣告的片首場景正是竹北高鐵站,「朝陽的光芒響起/展開整天的活力」──往返於新竹與台北間的通勤人潮不少,正納悶著「為何其中穿插幾位台北的高中學生?」又得下車,流轉於轉乘之間。在人潮消退的木柵線車廂,趁機翻閱著今個簡報資料,同時也注意到包包側邊的雨傘該是無用武之地;儘管事前對於西南氣流的憂慮顯得多餘,我自然也樂於避免溼漉一身。直到穿越起伏曲狹的隧道、頓時天際線寬闊,雖然沒有「良田、美池、桑、竹之屬/阡陌交通/雞犬相聞」,卻是燦爛奪目。
  陽光驕恣地充盈大地,著實無法睜一隻眼、閉一隻眼:一部份是因為它真真切切地刺眼,促使我「目光如豆」;另一方面、對照幾天前的颱風警報與風雨,其反差之大亦確實印象深刻。陽光得以肆無忌憚,應是颱風間隙、太平洋高壓趁勢直入,將北部上空的雲層擠開;蔚藍一片、萬里無雲,以及乾爽的薰風吹送。
  簡言之、這藍得叫人頭皮發麻的遼闊穹蒼,還給萬物真色彩、又讓人不得不卑微起來-它是仰望的唯一存在。
  捷運動物園站提供不錯的眺望,有近山、有小溪,還有一小截的巨竹。會議前的一小段時間,足以讓我流連、卻不能忘返,可以在政大走走、但無法進去動物園玩。拍下小葉欖仁(與藍天)的亭亭姿色,便拌著殘念、悻悻然地坐上電梯到七樓會議場地,陷落會議泥淖中。正式的發表議程一如表定/預想般進行、沉悶的場地與制式化內容亦可料想,只是它與窗外風和日麗形成強烈對比。
  身為好學生代表的我,自是不好比老師還早離開會場;隨著議程無情地輪轉,原先盤算的「走在午後高彩山邊上」逐漸化為「想想而已」。至於當時正在發表的社會運動或區域發展、幾乎無心眷顧──當然好學生代表如我依然有作筆記──於是乎、在某個適當的時間點,下定決心要和我自己私奔;只是問我要去哪,自己也說不上來,私奔的本質不就是逃離嗎?只是日出日落有常,終究淪為和時間賽跑:猴硐、它是離台北車站最近的山城,卻得耗上一個鐘頭來坐車;基隆廟口則需要多些時間走走回味;剩餘時間其實亦不足以任我盡情遊玩汐科車站(尚未找到對味的拍攝點),就得坐上電車埋進地底、轉乘回程車班。在日出日沒的十二個半鐘頭裡,我只「有幸」參與其二、享受它瑩澤四方。當我再從地下化路段探出頭,天色已靜默許久。
  也是帶著這股殘念,擠上洶湧的電車車廂;通勤的時段、通勤的人,既熟悉又冷淡地迎接每一站的到來、下車/上車、車門關閉。地下化路段漆黑一片,別說毫無景緻可言──唯一的景緻大概是窗上映射出擁擠的景象──連同對速度與時間的感知亦喪失功能般,紮實地堆砌成失落巨塔。


  適逢週五傍晚,可以想見、長途車班該有些人潮,兩個小時的行車時間、其負擔已經遠遠大過於站票所提供的樂趣,一方面我也已遠離享受(瀟灑地)坐在車門邊的年紀。所幸台北車站的配票還算充足,不枉早點出發就為購得一張坐票──因為在新竹車站與網路上、皆撲了個空──月台盡是疲倦的表情、還別上歡迎週末的喜悅,不過待維修的解體電扶梯讓這些表情緊繃了些。這班往海線的自強號,往常安排EMU1200型擔綱,先前在汐科站遊蕩時、確定今個依然由它出操──在基隆稍事休息後、立即南返高雄──我刻意走向月台順時尾端(地下月台著實地影響方向感判斷),為得避開人海、以取得它的身影;此時尾端另一側正等候中壢區間車,6-14車規劃為區間車的停車位置,群眾、沒有意外;不過自強號這側人多、便多少顯得詭異:EMU1200型「紅斑馬」經由台灣車輛公司妙手回春之後,已經固定九輛電聯車編排為一組;意即十車之後的人……將要費勁地擠上後幾節車廂。
  車頭大燈劃破漆黑的地下隧道、緩緩從黑幕中跑出一節又一節車廂,「恰如其分地」進站停車,一時間、擠迫的體驗讓我誤以為自己是否又漏失哪個重要佳節,才低估人山人海;一如小時候對佳節返鄉的想像,人滿、舉目所及於車廂裡/車門邊/通道間,自動門從此(到中壢間)沒闔上過、一眼望穿前後車廂同樣盛況。甚至連廁所都給擠了進去,為「水泄不通」下了新的註釋。此時哪還顧得了位置在哪,畢竟「動彈不得」作為前提條件、腳下即是自己的(站)位置。
  雖說陌生人們(像似克難地)壓縮在同個車廂、身軀緊鄰心疏離,多半仍願意發揮「讓座」美德:譬如一位阿嬤推著嬰兒車、捧著小嬰孩坐著,周圍的旅客便聽著嬰兒牙牙學語、任他(拍向我們以)探索世界,每停一站、阿嬤遂詢問位置的主人上車沒?直到阿嬤推著嬰兒車下車、終沒人認領。一旁有位母親獨力帶著女孩,相較嬰兒的牙牙學語、女孩懂得如何表達站立之不適──直嚷著「屁股很痛」──稚嫩而尖細的童語穿透鼎沸人聲。一旁、甫讓位而坐的阿伯於是起身,要小女孩坐著休息,母親不好意思地再三道謝。
  「讓座」一題、並非自上回原子彈理論大學學生迸發口角衝突方才受到重視;但可為它別上的高帽子倒是不少頂,「文明化程度」、「品格教育」、「禮義廉恥」、「傳統美德」……它們當然都很重要、但不適合在這短短又爛爛的文字中梳理。身為社會學學士、所接受的學術訓練是一而再/再而三地強調結構的重要性,集體也不只是個體的總合;作為集體所共享的價值觀,透過各式社會化途徑、於個體間傳播與傳承,從父母教誨、學校課本到新聞報導,從口語告誡、抄寫作文到輿論壓力,將個體整合在一起。不過結構與個體行動之間、往往不如公式般直接乾脆,而充斥著許多曖昧與磨合。許多美德都是國小考試必背之教程、學童也多能理解,然而從條文到領悟、甚至內化,卻是另一段複雜曲折的故事:有好學生恪遵教條、看到博愛座便敬而遠之,兀自站在車廂中間;當然也有人堅持旅客權益,就是千夫所指、也會閉上眼睛直到下車;也聽聞長者堅持乘坐禮讓權益,進而影響身障乘客及其協助者。久而久之,彷彿就形成「博愛恐怖」,人皆聞之色變。
  當然我們偉大的實證祖師爺不是沒注意到整合失敗的狀況;不過這個課題恰巧反應了社會連帶轉變的磨合期,所以我們容易觀察到:「個體崇拜」的自律能力尚未發展得宜,集體意識仍挾帶強烈的情緒感受、因為像似整個集體都遭遇同樣的觸犯(雖然處罰不再帶有強烈報復色彩以維護集體意義)。當然後者正遭受「有機連帶分工」催化質變,進而我們需要不同的整合機制(譬如學校教育與職業團體),讓「因差異而連帶的社會」不會因為經濟分工而淡化道德,即使個體崇拜也受到自律的約制。因此順著這個脈絡討論,與其討論社會如何宣導讓座文化、我認為核心問題應該是「有沒有意識到有人比我們更需要這個位置?」
  「博愛座」從來都不是一張座位,而是一種反身性(態度)。
  儘管如此,個體的價值取向往往很明確、卻很難交代清楚;而讓座所需的勇氣又緊繫於前者之強弱。在此還能拿來說嘴的部份,正是讓座所需的判斷力。「老弱婦孺」雖是人人再熟稔不過的口訣,但它終究只能是需求判準之一,卻不是周延的指標。一般可能覺得「判斷力」不甚重要、也沒什麼值得大書特書,但鬧出來的笑話卻未曾少過:孕婦/體態豐腴即是其一,哪位女孩甘願被誤解而獲得讓位?年長者亦非容易定義的範圍、起碼髮色就不那麼可靠,行動不便固然是重要依據,我通常是注意皮膚狀況、(很殘酷地)它通常如實地反應年紀。由此看來、「判斷力」在讓位議題中,也扮演重要角色。

  離開中壢(與台北之間)的通勤區段後,火車的空隆節奏聲清晰可辨識,我終於和費心買到的座位相認。儘管已經離開板橋、窗戶多了燈光點綴黑暗,也經過我家、或是感覺詭異地「不用在新竹站下車」。本列車1133次自強號是經由海線開往高雄,往山線各站的旅客請在竹南站換車;車廂逐漸多了往海線的短程旅客。其中一位婆婆將隨身物品掛在窗邊掛勾、便佇立於座位附近(倒不是抓著我座椅的旁側扶手),雖然我認為博愛國小與博愛座實在沒有顯著的內在親近性,這還是急忙地讓座。如果婆婆按照我預想般接受,這樣也皆大歡喜、我應該不會鋪梗鋪這麼久:「婆婆不肯坐!」而且還跟我說:「我平常都有在作事啦,身體沒有那麼虛弱。」的確不得不說、這位婆婆該有六旬以上,其氣色仍散發著硬朗與健康;但這並無法構成我昧著良心坐下所需的厚顏無恥。心想:「可能是婆婆太客氣,再跟她盧一下好了!」當然又說明各式各樣的理由、憑著東海大學社會學系給我的表達訓練,「我已經從台北坐下來啦」、「我在大甲就要下車了」、「婆婆短程比較不容易買到位置」……你來我往幾番、看來婆婆氣色硬朗外,個性也頗為…堅定!最後竟然還放大絕、搬出長輩的口吻哄我乖乖坐著?「大囧!」我竟被反將一軍,於是到了後龍站。我的座位是個位數號,恰好是逆時端的前方,在全車乘客面前僵持著、我真希望他們通通都沒看到。所幸前一排的旅客於後龍下車,婆婆才決定坐下;我才暗自地鬆了一大口氣,老人家果然都是狠角色!
  進而有機緣與婆婆多聊幾句、填滿剩餘路程──憑著東海大學社會學系給我的訪談訓練──當她得知我是東海大學的學生時、開心地分享他作為信仰者與年長者的經驗;我們愉快地交談、直到她在苑里下車,而我則再下一站、終於回到大甲,子豪正在欄杆邊叫著我。

後記。
  這是我先前最後一篇較長的文章,苦思不著適當的撰寫立場,便擱置好些日子;原先單純的時態、隨著時序進入秋日,改了又改,最後只好誠實地在開頭寫下九月初。好慘。
  也在回到大甲後、拿到CANON Powershot SX210。這天也是Nikon P7600退役之時;這段時間我很感謝它的陪伴、隨我上山下海,紀錄四年餘的生活點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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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commenti:

Unknown ha detto...

是我誤讀嗎?
博愛國小怎麼都沒出場呢?(只出現兩秒就退場了)

pinocchio ha detto...

你沒看我連涂祖師爺都搬出來了,還提到他自己都沒說清楚的職業團體。
其實我在撰寫時,覺得最棘手的部份即是自律:它既是最重要、卻也最難說清楚;顯然學校教育尚未發揮相關功能,職業團體就更不用說了。
另外我的母校-博愛國小在段末還出現一次;而我的學習歷程--國中小(新學校)-高中大學(老學校)--正是當下我欲處理的謎團。

Unknown ha detto...

我還以為內在親近性可能指的是....那老婆婆後來跟你聊到她以前是就讀博愛國小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