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來的目的就是離開

  過年前、趁著清朗天空,終於讓簡三八跑過臺灣。在途中、它的累積里程越過兩萬。儘管之於我、自主環島已經需要在字尾加上s──這個「自主」相對於家族主導──但這季節的油花飄蕩、山櫻綻放,是年前的鮮艷標記,始終令人嚮往、一如動物生而內在的驅力/習性。也因為這種「自主」之於大爺是個新里程,行前、反覆思索該如何編排另一種「概論」的可能。「概論」,囿於時間與預算,這種定位之於我那些行程,應該還算是誠懇。只是不知道、透過不同軸線的湊疊,是否能拼出個基本輪廓來。
  我曾經期許自己在大學畢業前、能夠再完成兩圈,尚有乙次廿四時耐、以及乙次雙腳行走。這真的就只是個爽度的問題。不過此二種皆需要某些頭腦不清楚的判斷力與高濃度的傻勁,暫時都叫我卻步。


  其實我並不擅長看圖說故事:當面對強烈的紅色渴望時,只好若無其事地找了張(表面上)無關乎紅色的照片──起碼在google圖片搜尋,點選紅色系時、它不會跑在前幾頁──才逼得自己打撈起深沉腦海的玫瑰與年節氣氛。類似的誤(惡)植、出現在這篇文章/這次旅程,在第一時間、我無法輕易解釋「火車為何與簡三八產生關連」,以及「普通車的照片放置在機車環島的文章上」。有故(惡)意、有恣意,也有些樂意。

  之所以刻意強調「自主」,一部份、固然是為了與過往的家族旅行區分──否則「當我滿月去到太平山」一事,不知是否該劃歸記憶範圍,這事曾困擾著我──我總是這麼以為:我所承載的好(四聲)玩個性,定是家族所培養我,誇張點、說是家訓也不算太過。在身體自主權尚大幅受家長控制時──客觀標準如:機車駕照啦、外宿與否啦…等──家族在寒暑假必遠遊,這多少彌補父親在我童年記憶的遺落、也精彩童年回憶。次數向來不是重點,拿來說嘴也沒意思,更無助於梳理、亦無法證(說)明實質內涵。(笑)
  在那段時光裡,我感謝三姨幾次帶著我與兩位表弟──兩位的才智實在令我汗顏啊──遠遊,其中有次火車環島,完成幼時的願望。「幼時的願望」,不是我要說、「住在火車鐵軌旁」實在影響人之甚/之鉅/之大,它曾引誘我進入鐵路局工作──我知道最近要鐵路局要舉行招考──或者按照當下學科分際、就讀交通/運輸相關科系。父母親熟諳此道,一次當舉家行經(新竹)交通大學時,「鼓勵」懷有火車夢的我,可以試著進入這間學校。就字面上而言、它確實與運輸相關,至於我家二佬是否知情交大設有交通/運輸相關科系,尚待求證。所幸它確實沒有產生內在親和性,這點我可以確定。

  然而我很難去具體指陳火車的魅力何在。一如女人(表面上)隨意地問著「你愛我哪一點?」儘管答案「往往」指向正面與肯定──甚至是作答即得分──但這個問題始終難答。在沒有標準答案的情況下,我想那是一種滿足「創作」欲望的可能。時而筆直飛快地奔馳,直線加速,彷彿要劃破大地、又倏忽地消融於地平線;過彎壓車、一氣呵成,那是它的柔軟身段、絕美姿態;或使它轉換於軌道之間,蜿蜒著身軀,找尋棲身的股道,為得喘一口氣、為得下一次出發;機車頭則忙著卸下車廂、獨自折返跑,或是搭上轉車台、發射。
  便也這麼地、「一輛穿梭時空的火車/翻越山/渡過河」,將各地的人們串聯。其間的路線設計、造就各地景致而異,卻也如實反映地域特點:儘管山的兩側都是稻田,有遼闊、也有層次;橋邊的花樑不再,使得越過小溪不再浪漫,有時還肩負越過市區的責任;翻山的挑戰少了些,於是隧道變成魔術箱、柳暗花明又一村;沿著河谷、順著大海,依山傍海的南迴線、正坐落在山海的交界;各地物產盡收眼底,有魚塭、糖、鹽、森林、米、飛灰漫天;當然地下化也得視作地景一隅(笑)。怎麼走?如何走?於是開展種種不計代價的遨遊。
  火車交通有無,交換了物產、也讓時空收斂;它是雙面刃,既是發展的契機、也是人口外移的幫兇。於是火車站,成為群落/都市的心臟,收縮-舒張-收縮-舒張-收縮;又或是靜默的守候者,過盡南來北往皆不是、一錯再錯的隆隆聲;一個人看海、是多良的嘆息,隔著籬笆、我們也只能望著最漂亮的車站嘆息,「唉~」;花東線車站用心思地使用大理石,但千篇一律的設計卻使他們變得僵硬,讓人一眼便能認得「啊、這車站在花東線上」;力行捷運化的台鐵,車站多顯粗糙,但近來的民雄、大林與冬山站卻讓人喜歡,舒適而不強調流動──雖然「你來的目的就是離開」──也各有特色,希望竹北站也在此列;路上也遇到簡易站或廢站,有些破敗、拿來當曬衣場,也有村民賦予新生命、作為聚會好所在,甚至穿過花園才能到月台。
  然而歡喜與悲傷堆疊出一層灰,沉積著一層又一層的故事,舖蓋成陳舊的站體;又或是銘刻,容納著眾人的足跡、眾人的情緒,風霜帶來斑駁的容顏。於是鑲嵌、成為故事的場景,一幕幕笑聲與眼淚、這裡是舞台。只是他依舊矗立在那,聽著人聲鼎沸、喜怒哀樂,見證車水馬龍、或杳無人煙;他還是矗立在那,為人們遮風蔽雨,任人們來、任人們走。


  火車環島時,「一站一站慢慢走」是種奢侈,固定的(可能同時是數量不多的)班次將彈性勒緊;況且並非每段鐵軌都適合散步──起碼我家後頭那段就非常不適合──還記得三姨帶我們環島時,直接從宜蘭殺到台東。這一趟旅程、走過五十多個車站,我以火車站作為一個切入的可能。這篇文字可以視為一段自白或回溯,一趟旅程的紀錄,或是「類-旅遊導覽」、「企劃構想」。在行程的第二天,為了趕上南迴線的第一班普通車(353次,06:40枋寮發車),這班車會在古莊站──已經在中央山脈另一頭──與對開的352次會車,然後可以直接回到枋寮。那一天四點起床、從高雄一路殺過去;早晨四點的高雄很安靜,只有往來的幾台車劃破寧靜、又回到寧靜;快到枋寮時、遼闊公路旁的山頭透出靛藍,澎湃的思念比日出還迫不及待;最後、竟然可比131次還早抵達。現今的西部幹線與宜花兩線已無他們的蹤影;然而他卻是伴我成長的伙伴:在那處處受限的年紀/乾癟的荷包,帶我去遠方,是素樸的普通車、飛馳的夜快車。他的窗戶可以拉開,迎著風、夾帶著柴油味/引擎低沉嘶吼,〈向前走〉這樣唱:「車站一站一站過去啦/風景一幕一幕親像電影/把自己當作是男主角來扮/雲遊四海可比是小飛俠」,惟切忌把頭伸出去。儘管車廂帶著陳舊的霉氣,趁著今個好天氣(後來在墾丁被曬傷)、順道把往事從塵封開啟,還他鮮明色彩。原本打算在台東複製同樣的作為、一覽海岸美景,不過前兩天睡得少、於是作罷。

  以前、在那尷尬的身高剛滿全票150公分時,也不過小學;那時喜歡坐通勤電聯車,因為他不需要機車頭,可以從駕駛端望著前方的軌道、寬闊的視野。那一路延伸的軌道無止盡,他便安穩地佇足前方、引領著我們,彎曲或岔出,彷彿具有生命一般;那一路延伸的軌道無止盡,攫奪了我的所有目光。我也就這樣站著、從上車到下車,不管車廂有座位否、不顧他得一站一站慢慢晃,只為了滿足眺望的樂趣。後來長高了,卻再也看不到那個在前頭引領的軌道在何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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